达拉特旗:文学作品——《十块钱的记忆》
“一块钱逼倒英雄汉。”这句话我理解特别深刻。我们家曾经七口人(常住人口实际八人,二姨伺候病重的母亲、务俟最小的四弟、管理我们姊妹四人及营务全家的事情、做一日三餐的饭菜,完全属于家庭固定成员。)过年仅有十元钱,这是真实的经历。1971年春节,是我一生最难忘也是最想忘记的年。过年的十元钱是党组织照顾我母亲困难党员的一笔钱。因为我母亲1970年农历三月,生我四弟时衣胞迟迟下不来,多次从鬼门关逃回来,落下终身病根。在我的记忆中,我们家曾是村里非常殷实的人家。父亲是受人羡慕的亦工亦农的上班族(拖拉机手),挣的工资,穿的工作服,吃的供应粮,享受医保。母亲是受人尊重的共产党员,还是经过北京师傅教授的裁缝。母亲虽然是文盲,个儿也不高,但为人处世精明强干,身体结实,精力旺盛,除了参加生产队的劳动,业余时间做点裁缝营生,一年四季总没有空闲。尤其到了傍年腊月,亲戚邻居求她做衣服的踏破门槛,我们小孩子心里烦的要死,可她从来不怨不恼,总是连明昼夜不声不响,做着做着做着……我从来不知道她什么时候睡的又是什么时候起的,只要一睁眼,都能看到她忙碌的身影。所以,村里有的小伙伴说夜里起来黑灯瞎火怕鬼,我们就没有这一说,只要醒了,母亲肯定在做营生。1970年对我们家是个年馑,发生了好多的变故。父亲从旗县被下放到大队,凤凰落架不如鸡,老虎下山被狗欺。正月,疼爱我们的奶奶病世,我们孙辈失去了呵护受宠的唯一靠山;三月母亲死里逃生,彻底把我们这个家拖入穷困沉衰的境界……春季开始,大哥和我上学被叫停。开始,我没有任何不适应和顾虑想法,倒是有几分安宁和惬意,因为恰逢文革高潮,在校念书谁也学不到甚,念不念书也就无所谓了。没想到父亲为了尽快摆脱拉破窝的困境,同时也惩罚大哥和我不珍惜上学的机会,便把村里放乳牛(还有几头毛驴)的任务给我大哥揽下来,我也就成了自然的打伴子的。春夏秋短短的三季,使我尝到了岁月的苦涩,生活的苦难,生存的苦累,前途的苦荒。1970年腊月,母亲生活能完全自理了,父亲已然适应了大队甚至小队(生产队)的环境和领导,时不时还能哼唱几声。更珍贵的是以我母亲党员身份的名义照顾了十块钱,那才是雪中送炭呀。为此,我的父亲总希望我们子女都要积极靠近组织,争取早日入团入党。因此,我大哥早早地入了团,我也先后入团入党,并且还参加了工作。后来,他又接着送我当时很不爱听的两句话:一是不要骄傲自大,不要头大不要翘尾巴;二是违法的不做,反胃的不吃。因为我明明理解父亲起初让我们像母亲一样入党,就是争取受到照顾,说白了就是多得到些便宜。至于以后的告诫纯粹是属于追加的内容,因此认可不认可都行,现在回想起来却是忠言逆耳!五十多年过去了,照顾我母亲的那十块钱,我们大一点的三兄妹(大哥、我和妹妹)应该还清楚地记得是如下分配的:最大的一笔开支是给我二姨花了三块来钱买了一双捆带带布鞋,六七毛钱给我大哥买了一对厚洋(线)袜子,七八毛钱买了一斤散白酒,剩下的钱买了贴对联的红纸,糊窗户(祭祖)的麻纸,年画、炮仗(麻雷、二红连、鞭炮等)卫生香、调料等用了一部分,我没记错的话,还购置了我母亲无比钟爱的一个有白毛女图案的大瓷茶盘。全家人挖掘老底底,普遍挂了新面面,二姨给我们小一点的从头到脚洗干净,喜喜乐乐地过了个翻身年。十元钱完完全全花在了刀刃上,既有重点,又有全面;既照顾了面子,又考虑了里子;既为孩子购置了过年放炮除岁的物品,也为父亲打闹了一顿消魂解愁的醪糟(烧酒)。过了大年,我母亲身体硬朗了一些,我二姨得到解放,可以安顿妥帖抽空回一趟娘家了。又过一年,因为她在我们家落下了好乡评,嫁到了我们村善良勤实的人家,与我们的母亲亲密无间,平静地陪伴她走完了曲曲折折的一生。与父母及我们姊妹几个抬头不见低头见,半个多世纪已过去,一眨眼仍若昨天。我在母亲的坚持下重新回到了学校,高中毕业考试参加了工作。大哥已经错过了上学机会,又继续放了一年牛,转年成了强劳力,和父母共同挑起家庭的重担,二十周岁成家生活。弟弟妹妹于改革开放后相继成家立业,生活过的温饱有余,滋润殷实。五十年前的十块钱(大致相当于现在的一两千,也就是好点人家的烟花爆竹钱。)却给了我们家无限的力量和巨大的鼓舞,给了我们家憧憬的曙光和美好的向往,鼓起了我们的生活意义和生存的勇气。确确实实了不起!